第一百二十五章 忤逆 (第1/1页)

    四月的意大利气温开始回升，却远没到春暖花开的地步，坐落在意大利南部的加瓦尔湖畔更是尚未有回春的迹象，风吹在人皮肤上，还带着萧瑟的凉意。

    加瓦尔湖从上个世纪起便因湖畔一处广袤的庄园得名，庄园的主体建筑是一座具有典型欧式风格的古堡，其外观设计十分低调，但若懂行的建筑师细细看去，便一定会惊叹这古堡细节处彰显的华美不凡。

    此时古堡的一处书房内，许久未见的父子二人一坐一站，遥遥相对。

    书房门口站着一位衣着不俗的老者，体态微弯，瞧着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，内里却仔仔细细听着屋内的动静。

    江岳已近中年，脸上带着被岁月刻下的深痕，他不笑的时候，神情会显得极为威严——那不是刻意为之，而是久居高位浸润出的气度。

    事实上他也很少笑，即便是对着自己唯一的儿子，脸上也不见多少久别重逢的喜悦。

    他平铺开一叠文件，略一抬眼便直截了当道，“开始吧。”

    江怀久未见父亲，甫一见面便觉着父亲又cao劳了，神色间微露疲态。他心里关切，想着和父亲聊几句家常，却被江岳这一句话断了念头。

    江岳叫他亲自飞来意大利述职，他为了此行早已准备多日，当下也只是站直了身体，恭敬应是。

    江怀的嗓音很静，如林间淙淙流水，带有一种从容不迫冷静自持的意味。江岳坐在桌后静静听着儿子有条不紊地汇报工作，目光扫过儿子俊挺的身姿，心里暗自点头。

    江怀一向是一个能让任何父亲都感到无比骄傲的儿子，是一个完美的继承人，从任何角度上讲都被他打磨成了一块剔透的水晶，折射出与他年龄不符的，成熟、睿智、运筹帷幄的光。

    他是他血脉的延续，也是他今生最得意的作品。

    然而，在江怀汇报到一个关键数据时，江岳仍旧打断了他，“云鼎地产同上季度相比不仅同期没有增幅，反而下降了1.7个百分点？”他眉峰一凝，口气直转急下，“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？”

    江怀早先便预料到父亲会对此发难，当下只是点了点头，“儿子知道。”

    江岳神情更冷，“你知道？江家这是在地产投资业被人打开了一个缺口！云鼎处于什么位置，江氏处于什么位置？群狼环伺，腹背受敌。”他脸色冷凝，“你以为江家今时今日的地位是拿什么换来的，我把云鼎在国内的生意尽数交到你的手上，你就是这么当领头人当管理者的？”

    江怀平静道：“是儿子的错。”

    父亲有责，做儿子的自当承受，江怀从无二话。他先是和江岳认了错，才道，“M市地产业动荡，和同期相比各项指数都有所下滑…”

    不待江怀把早先准备好的分析说完，江岳就抬手止住了他，“你不用跟我讲这些冠冕堂皇的托辞”他眼中精芒一闪，沉声道，“你就说说，为什么要一意孤行打垮收购龙恒。”

    来了，终于还是来了。

    江怀暗自微微叹息一声，面上仍然恭谨道，“龙恒是M市地产业的龙头企业，云鼎要在这一领域持续打开局面，收购龙恒是必经之路，也是最行之有效的手段。”

    滴水不漏，江岳眉心却蹙得更深，好一手避重就轻。

    江岳不说话，江怀就只得垂首站着，父子二人在寂静无声之中暗相对峙，气氛一度几近凝结。

    半晌，江岳冷笑一声，把桌案上的文件猛地一掀，劈头盖脸地砸在江怀身上，“一派胡言！”

    江怀料到父亲会为这个事生气，却难料竟是生了这么大气，当即就直直跪了下来，“…父亲”

    江岳拍案而起，“你不用叫我！你那些小心思以为能瞒天过海，以为翅膀硬了连我都能糊弄过去！”

    江怀跪着，声线滞涩，“儿子不敢。”

    江岳就差指着他骂了，“你还有什么不敢的！私自动用巨额资金，置云鼎大局于不顾，一意孤行动一个本不必为敌的龙头企业！这便罢了，收购之后竟然管控不力，新旧部门一片乌烟瘴气，而你这个云鼎总裁在干什么？！”

    几张照片被掷到他眼前，“好好看看！”

    江怀从地上拿起轻飘飘的几张纸，指尖却觉重若千钧。

    公寓，球馆，奶奶家…各式各样的场景、角度、光线，每个镜头都不一样，每个镜头却都有两个一样的人。

    他，和陆淇。

    江怀微微阖了下眼，早该想到的，他早该想到的。父亲即使远在意大利，对他的监控一时一刻也都绝无可能停止。他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的儿子有一时半刻脱离掌控。

    是他的心乱了，是他从陆淇差点坠崖那一刻就失了方寸。

    也是他一颗心都弄丢了，丢在陆淇身上，才在他搬离公寓头也不回地出走之后心神不属，以至收购一应事宜的权利下放后过问不及时，出了纰漏。

    M市地产走低是事实，他工作上出了失误也是事实，父亲以此发难有理有据，他，无可推诿，无话可说。

    江岳观他神情，就知他没什么可辩驳的，当下缓缓坐回椅子里，不容置疑道，“断了。”

    他盯着江怀震惊、焦急、恳切的一双眼，一字一句重复了遍，

    “跟你的小情人，跟这个陆家不明不白的儿子，断了。”

    江怀在地上直挺挺跪了许久，指甲握进掌心rou里，毫无所觉。

    江岳神情冷漠到淡然，心中却如稳坐钓鱼台。他知道，儿子不能忤逆他，不敢忤逆他，更不会忤逆他。

    他是骨子里刻着孝道的孩子，是付尽他全部心血培养出的继承人，他一直做得很好，一直走在他为他规定好的路上，严丝合缝，从未行差踏错。

    这件事只是意外，是个异数，是路歧途。他要在他犯下更严重的错之前，就把这歧途砍断。

    过了很长一段时间，江岳才等到了答案。

    “儿子爱他。”

    江怀松开手，静静抬头，眼神平和而明亮，内敛而专注，却无端带了破釜沉舟的意味。

    静。

    非常静。

    湖畔的风止了，柳枝歇了，纱帘不再鼓动，空气凝固成实质。

    诡异的安静里，映照出江岳铁青的面容。

    “啪——！”江岳抬步上前，伸手就在儿子脸上掴了一掌，“滚！你给我滚出去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