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木瓜”_26 伤势复发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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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26 伤势复发 (第1/1页)

    村里的小哈巴狗淋湿了像被嗦过的芒果核,木同现下与其相当。霍子骥看他半晌,没由来地生出一种熟悉感,那句“我们可曾见过”几欲脱口。

    水珠落到脸上酥痒,木同抬起濡湿的衣袖上下一揩。

    ——更像狗了。霍子骥想,忍俊不禁地扭过脸。

    笑声落到木同耳里,使他拘谨地放下手臂。他以为霍子骥又嫌自己邋遢,于是对他说:“霍药郎再忍忍,雨将停了。”

    自此一遭,霍木二人的关系比从前近了——木同据霍子骥开始不时戏弄他得出论断。至少霍子骥更接纳他了,这总归是一件好事。木同暗自想。

    代价是回去第二天,木同就被陈大夫的小徒弟骂了。

    “你伤口化脓了知道不?说了要小心不要碰水!不是随身带了蓑衣吗,你倒是好好遮着呀!看着模样都不是碰水,就差在水里泡发了。你你你,你让我说你甚么好!”小徒弟与木同肩膀齐高,唠叨他的时候恨不得踮起脚,揪住他的耳朵把忠言尽数灌进他耳朵里不可。

    当着霍子骥这个“师父”的面,被比自己年少的小孩儿念叨指责,木同窘红了脸,不可能对关心自己的人生气,于是傻傻地笑,叠声说“知道了、知道了”,然后拉住小徒弟的胳膊,让他帮自己看看后脑的伤处。那伤总不见好,概因它在后脑勺的位置,睡觉难免压到,他醒来后的好多个夜晚,每每好不容易睡着,便要因不小心挤压伤口疼醒,没睡过几个好觉。小徒弟急得想他以侧躺的姿势,把他牢牢捆在床上,不许他再乱翻身,影响伤势痊愈。

    隔日,霍子骥再见到木同,一眼便望见他被二度剃光的脑瓜。木同摸着自己的秃瓢,招呼一声“霍药郎”,腼腆一笑。

    霍子骥想起背后的原因,提一提嘴角,罕见地未笑出眼角的纹路。

    “木同,把这些拿去捣碎。”

    “木同,把架子角落的药罐递给我。”

    “木同,往香炉里添些艾草。”

    “方才让你泡的药,有多久了?”

    “霍药郎,有半个时辰了。”

    “会煎药吗?过来看着。”

    “你看,这水是否比一开始少了?再加点水,没过药材不足一厘即可。煎药讲究先煎后下,头煎用武火煮沸,后文火慢熬。……后下的药都有哪些?”霍子骥讲解时面不苟笑,双眼专注地盯着熬药罐,微微向木同的方向偏头,让他知道在对他说话。他话锋突转,像学堂上先生突如其来的发问。木同抬来他惯坐的矮凳,双手搭在膝头专心地听讲。那小凳他拣药坐,用碾船坐,不能再熟悉。被提问时像凳子上长了刺一般,登时坐直了,紧张地答:“薄荷、藿香、砂仁、草豆蔻……”

    “嗯,不错。”霍子骥眼神不错,严肃地听木同答完,听他一一指出簸箕里所盛的药材,淡淡点头。木同这才放松脊背,浑身发热地坐回原状,心里后怕但激动,因获得肯定而暗自欣喜,悄悄晃动双膝。

    霍子骥瞥他一眼,他又抿唇停下动作。

    夜晚回到陈大夫家,小徒弟见他心情愉悦,问他今日发生何事,这样开心?木同一件件细数。

    霍子骥今日教他比往日要多和仔细,木同觉得有许许多多值得同小徒弟分享和回味的乐事,讲出来却一两句便说尽了。于是他由衷地向小徒弟讲述他对霍子骥的倾佩之情,感慨他俩同为落难之人,霍子骥能以一技之长自力更生,对比寄人篱下身无所长的自己来不免心生失落。

    小徒弟伸手拍一拍他:“这有啥?不就是采药、制药,我也会!他私底下都不同人来往的,真能教你啥?哼,而且我还会把脉呢,你怎地专要去找他学,不如拜我为师,我势必比他教的还要好。”他双手叉腰,掷地有声地吹牛。

    话音与霍子骥踏进门槛那一步齐落,屋内两人先为他的到来而惊讶,然后小徒弟忙收住声儿,像被猛然掐住脖子的大鹅一憋,掩饰地干咳起来:“咳咳咳!师父叫我,我去一趟。”

    正欲拔腿遁逃,被霍子骥出声叫住——原是陈大夫向霍子骥借戥秤,本该由木同带回来的,但他全然忘记此事,霍子骥只能自己跑一趟。

    小徒弟叠声接过戥子,一溜烟儿跑不见了。

    屋子不大,以小徒弟的声量,霍子骥一定听见那些话了。现下只余他二人,木同替小徒弟心虚,一时不知说什么好。

    “后脑的伤如何了?”霍子骥问道,打破了只有木同一个人觉得胶着的气氛。

    木同生怕霍子骥问他们方才说了些甚么,松一口气道:“没有他说的那般严重,而且被他耳提面命地护着,到今日已好得差不多了。”说着,木同还转身指给霍子骥看,问他是不是如自己所说。

    他听到身后的霍子骥“嗯”一声。

    晚风徐徐,把外头树上栖息的猫头鹰“咕咕咕”的叫声送进屋内,像附和霍子骥;风也把霍子骥身上的艾草味吹到木同鼻尖,馨香微苦。这味道整日都在闻,木同以为自己已经对它麻木,闻它与闻空气无异。

    原来离开那间熏满艾草香,整洁干净的屋子些时,再度闻见主人身上的味道,仍能瞬间意识到那是谁。

    身后的霍子骥向他道别:“不多叨扰了,早些歇息。”

    一只脚跨出去,霍子骥一半身体在外,一半身体在内,扭头问木同:“今日可有所获?”

    木同心中警铃大作,忙不迭点头如捣蒜:“有所获有所获,受益匪浅!”

    “明日还来吗?”霍子骥笑意不减,接着问。

    “来来来!”

    霍子骥点点头,余下的一只腿彻底踏出门,头也不回地离开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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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多与木同相处一日,霍子骥便越觉得他是故人。

    他们兴许曾有一面之缘,只是他们都忘了。

    午夜梦回,霍子骥回想自木同到来后,他便开始做的同一个梦。那里有家人、玩伴,还有一只他捡来的小狗。霍子骥看不清他们的脸,许曾看见过,但醒来便忘了。他记得他们一起生活在一个租来的不大不小,但舒适惬意的宅院里,每天无忧无虑,小狗和玩伴会惹他生气不快,可他依然很爱他们。

    他们一定、应当也同样爱他。

    那晚,木同前脚刚走,霍子骥想起他没拿戥秤,便慢悠悠地收拾好屋子,不急不徐地跟出门,看到远处木同小小的背影,也不费力跑上前同行,而是看着那一点回想梦境出神。

    不知不觉,陈大夫的小家出现在视野里,霍子骥远远看木同的身影隐入屋内,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。

    手心里拿着他凭借记忆、翻阅书籍自制的戥秤,霍子骥站在门口,不必附耳即听见那小徒弟与洪钟无二的嗓门。待他说完,霍子骥方踏进去,果然见屋内两人僵住。

    后来木同让他看脑后的伤处。霍子骥看到他剃掉头发,重又露出那足有一寸长的疤痕,听他说小徒弟帮他养伤养得如何好。霍子骥忽然想天降暴雨,再度把他俩困在雨中,木同一如既往用蓑衣牢牢遮挡他——他的伤口可能因雨水变坏——而这一次是他负责把木同的伤口养护得当,无关张牙舞爪、懵懂无知的小孩儿。

    一阵风吹过,霍子骥闻见木同身上和自己如出一辙的艾草香,抬头望一眼窗外。

    玉盘高挂,比屋内的烛光还要亮堂,是个如何也落不下雨滴的晴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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