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 香车逐尘云霓观虹（故人相见不相识 小方拜师） (第2/2页)

真。

    在从未踏足仙界的凡人眼中，九重天里的修士皆是法力高深、不食烟火的仙君。人人都住在云台仙境，除了修炼，不事他业。但事实上说好听点，修真界也不过是少有天灾人祸、阶级更加泾渭分明的翻版人间。

    在九重天，没有王侯将相、达官贵族，只有大大小小或根基浅薄、或仙缘深厚的修真世家。亦没有江湖武学、快意恩仇，只有实力名气强弱不一的修真门派。

    而凡人孤身进入修真界的唯一方法，就是前往武泽东部边境的荒芜之地。

    方霁真又问，那么所谓的有缘者，又是指什么缘？

    顾秋水答：死过一次的人。

    死过一次的人？

    方霁真百思不得其解。

    死而不可复回，如何有命踏入仙界？若不是身死，那便是心死，可究竟什么程度，才算是心死……

    白玉阶惨死后，方霁真一睁眼，便回到了十年前。

    彼时，玄门已被灭族整整俩年之久。他一介孤子从北地一路乞讨流亡，浑浑噩噩地流落到了灭族仇人的领域武泽。

    前世于街头乞讨时，尚不及十岁的他听闻武泽的君王长了一双异于常人的黄金瞳，顿时惊得连夜奔逃，高烧之下差点在途中丧命。

    而这一世，方霁真就是在几近致命的高烧之中醒来的。

    武泽的都城一如记忆中那般乱花渐欲迷人眼，醒来后，他倚坐在街边，眯眼看着车如流水、马似游龙的闹市景象，幻觉路过的每一个人都好似长着一双恶毒冷冽的黄金瞳。

    他狠狠掐着手心，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，却在下一刻狼狈跌落进泥淖，与污浊融为一体。骏马嘶鸣，贵人的车驾被迫在方霁真面前勒止，可最后他得到的并不是呵斥与鞭打，而是满满一袋金子。

    那时，方霁真看着那香车逐尘而去的方向，心中暗忖，这一次，他再也不要烂进泥里了。

    于是今时今日，方霁真再度置身明渊门外宗。

    眼前废弃的修行峰，正是他前世住了两年之久的地方。如今缺少人烟，再看，难免比十年后多了几分荒凉。

    方霁真一阵感慨，而后轻车熟路地登顶，却在荒废的主院落里发现了一个不修边幅、醉醺醺的大汉。

    破败的小院内，衣衫不整的醉汉躺卧在石桌之上，时不时嘟囔几句，一只手还不停地往嘴边送着酒液，清透的酒水从酒葫芦中溢出，打湿了醉汉连着鬓角的胡须。

    方霁真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，便看见那醉汉晃晃悠悠地下了石桌，眼神迷离地望向自己的方向：“什么人？滚出来！”言罢，抬掌便是一记灵力袭来，直劈院门。

    下一刻，本就年久失修的院门旋即化为齑粉，将方霁真彻底暴露在醉汉的面前。

    “小子？”那醉汉看到方霁真的一瞬间，又躺回了石桌上，含糊不清道：“打哪儿来的毛头小子……这里、这儿可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。”

    方霁真怔愣在原地，回过神来才发觉，刚才那一掌看似粗野，实则分寸十足，未伤到自己分毫，分明有元婴修士的境界。

    眼前的醉汉，竟然是实力深厚的元婴修士。

    方霁真心中微动，身体比脑子快了一步，“哐”得一声跪在了醉汉面前：“见过前辈。”

    闻言，醉汉连眼皮都懒得掀开看他一眼，仍是自顾自地喝着酒。

    方霁真也不觉气馁，爽快地起身后，二话不说开始收拾起杂草丛生、碎石遍地的院落。不消片刻，此处已是另一番光景。期间，醉汉全然当他不存在般酣眠睡去。

    直到空气中飘来一股让人食指大动的rou香，醉酒的元婴修士终于烦躁起身，手拎酒壶，趿拉着鞋走进了屋内。

    方霁真见他来了，掩饰不住内心的雀跃之情，擦了擦早就变得干净蹭亮的木凳，殷切道：“前辈请坐。”

    那邋遢醉汉也不推辞，坐下后便用手捻起几块红烧兔rou送入口中大快朵颐起来，时而撮以调料，简直毫无吃相可言。

    “师父，您慢些吃。这一整碗都是留给您的。”

    元婴修士斜睨他一眼，不羁道：“你想拜我为师？黄毛小儿，你知道我是谁吗？”

    方霁真不言，只是默默将碗收了回去。

    醉汉抓rou的动作落空，却也并不发怒，仿若无事发生般又躺倒在屋内的软塌之上，也不知是醒着还是睡了。

    半晌，方霁真洗完碗筷，兀地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懒散的命令：“洗完碗，替为师下山打酒去。”

    方霁真身形一顿，而后喜出望外道：“弟子领命！”说着，又加快了手中的动作。

    那醉汉见他这幅喜形于色的模样，不由摇了摇头，心想，自己千防万防，软硬不吃，还是被这半大的黄毛小子给拿捏住了。

    谁能想到他盖轻尘堂堂明渊门元婴修士，作为现任掌门的同脉师弟，会收一个毫无修炼基础的凡人小子做弟子。

    宗门并不待见刚刚云游回来的盖轻尘，分给他这么一座灵力稀薄、资源匮乏的废弃修行峰后，亦没有往他座下安排任何资质尚可的弟子。

    既如此，那么他盖轻尘倒要看看，数十年以后，谁的弟子能够问鼎各峰、修为大成。

    待到方霁真取酒回峰，几乎是前脚刚踏进屋内，外边的天空便骤然变色，乌云蔽日，一场急雨倾盆而下。

    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，不过一刻，风雨皆止，天边又挂上一道如梦似幻的虹桥。

    斜阳余晖中，盖轻尘随手折下墙角的狗尾草，叼在嘴里，看着便宜徒弟忙碌的背影，悠然道：“此峰既已有主，也该好好取个名了。乖徒儿，你说呢。”

    身量未足的男孩抬首望了眼横跨天际的长虹，神色柔和，轻声答道：“云霓峰。就叫云霓峰吧。”

    云销雨霁，则见虹。

    重活一世，他大约也能等到拨云见日的那一天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