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 (第1/1页)

    墙上挂钟的秒针缓缓地拖动。时针和分针的组合是下午的三点三刻。

    丁卯坐在易岐对面的电脑前整理病例，上周他跟易岐的工作内容主要是处理来自各位雇主的急诊，今天是第一天上门诊，有很多事情要处理。但很显然，今天的易岐明显有点心不在焉。不时翻看手机跟抬头看钟的动作，感觉以往爱岗敬业，自愿加班的易医生，今天比他还要着急下班。

    莫非...是背着他参加了什么了不得的科研项目？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，丁卯很不习惯这种被易岐隔绝在计划之外的感觉。这甚至算的上一种背叛。他越是这么想就越是在意易岐的动作，一份儿病例删了写，写了删。

    刚到四点，耳边就传来易岐洗手，更衣的声音。他刚打算问，易岐捏了捏他的肩膀，满眼鼓励的说了句加油，然后消失在了诊室。

    走廊，电梯，地下停车场，坐在驾驶座上的时候是四点零七。黑黢黢的手机屏幕沉默着，放在显眼的地方。深呼吸调整好了气息，距离四点十分还有两分钟。后视镜里的男人面颊微红，神情忐忑，微微上挑的唇角仿佛掩藏着什么隐秘的幸福，明明还是那张脸，却陌生的可怕。

    四点十分的时候，属于他的魔法准时降临，手机上的来电显示属于一个叫林修予的家伙。

    封闭私密的空间里，嗡嗡震动着的显然不止那只手机。易岐攥着手机的手握了握，等了一会儿，按下了接听键。

    “下班了吗？”

    无比平常的问候，裹着满满的热切，情绪强烈饱满到他甚至不知道应该给出一个什么样的回应，又不敢让他等太久，勉强回了个“嗯。”

    “那先说好，过会儿回来的时候，不许说我的头发丑。还有就是今早...我发现我好像把你养在阳台的绿萝浇死了，希望你不要生气。”

    易岐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，他说的可能是那盆自从房子装好就放在阳台，天生天养，无人问津的绿萝。这么多年无人照料都活来了，这才几天啊，就死于非命了？不难想象林修予的照料有多么精心。据实已告，难免打击人家的自尊心，于是他决定说谎。“没关系，可能它岁数到了吧...”

    “啊？那它这算是寿终正寝？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对面的人将信将疑，如释重负，电话这头的易岐唇角的轮廓渐渐加深。

    “那这...是不是叫喜丧？今晚吃点好吃的庆祝一下？”

    绿萝：不是...哥们儿你神经病啊！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“可我不会做饭...”林修予的声音听着有些气恼，但转晴的也很快，“不过，我这两天发现附近有家店很好吃...你什么时候回家？我把握好时机再点？”

    “大概二十分钟左右吧。”

    “这么久啊？”林修予顿了顿，问道“那以后我能去接你吗？我会开车。”

    不算长久的沉默，横亘在二人之间，提醒着某人的犹豫，印证着某人的越界。明明打个哈哈就能糊弄过去的事，易岐却怎么也说不出违心的话给对方一个台阶。

    “怎么不说话呀？难道我车技很烂的事你一早就知道？注意安全，我忙去啦。”

    糅杂在玩笑跟轻松之间的不安难过，他不是没有察觉。但除了安静沉默，他总觉得说什么都是错。时至今日他还是不能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模式变化。就像冻伤的人不能用热水敷一样，但林修予应该没学过。

    整整一路，易岐都在矛盾中拉扯。

    直到最后一个红绿灯路口，他还是不能把那个跟自己在线上聊了一周的林修予，跟即将要见面的拥有体温的碳基生物联系在一起。他甚至感觉自己喜欢的只是那个存在于手机里的硅基生命。那个人幽默风趣，认真而热烈的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，会为了买到一张喜欢的脚垫，逛遍整个城市的家具店，会一路小跑着躲避路上的洒水车，成功之后，得意洋洋的发上社交媒体，然后质问自己是没看见吗？为什么不给他点赞。以及就算没有及时回复也如期而至的早晚问候。这种程度的分享跟交流，让他觉得自己跟这个世界似乎有了一点除过工作之外的联系，他不是病人，同事，学生，朋友。这种关系比他之前拥有过的所有都要黏腻牢靠，但是要不要跟这个人生活在一起，他完全没有想好。

    紧闭的黑色防盗门堵在面前，像极了深渊入口，在某个瞬间，易岐甚至想过要逃。

    原因他想不出来，但他知道不行。

    就当是来朋友家做客好了，吃个饭就走，像以往的每一次应酬一样。

    钥匙留给了林修予，易岐按的门铃，混在叮咚里的是穿着拖鞋的慌乱脚步声。

    门开了，然后易岐觉得自己跑不掉了。就算他是不受信息素影响的beta好了，但这也不妨碍他被眼前的人迷死。

    米白色的针织套头衫有着rou眼可见的绵软质地，衣摆上的淡粉色渐变，看起来甜津津的。檀木般深棕色的长发，修剪成层次很高的样子，刘海跟发顶看着毛茸茸。开门的瞬间，随着惯性的作用怼在易岐面前。

    “你回来啦！”林修予说着，让开玄关的位置，从门口的鞋柜里找出拖鞋放在易岐脚边。弯腰低头的动作，从领口的漏出一小片白皙的后颈。

    易岐的脑子有一瞬间地宕机，夹杂在陌生里面的情绪他分辨不清楚，眼下的情形，他似乎只能顺着感觉走。

    崭新的深灰色亚麻拖鞋，织料细密的鞋面上绣着一朵小小的玉兰，不常见的花色。易岐快速检索着这几天跟林修予的聊天记录，确定他没跟自己说过，心里竟然生气了一丝小小的好奇。粗略的扫了扫，几天不见，房间里添置了不少东西，暖白色坠流苏的沙发靠枕，图案繁复拥有神奇配色的羊毛挂毯，以及他赶了个大早，倒了三趟车去旧货市场买的古董彩绘玻璃落地灯。虽然这些他都不曾参与，但因着林修予的分享，他似乎也能卑鄙的在这些漂亮的东西里拥有一些股份，甚至有了一种在认真生活的错觉。

    易岐就这么跟在林修予身后。有点不在状况的被领到窗边，原本随意摆放的餐桌被挪到了这里，各色菜肴之间，撒了细小的不知名花瓣做装点，

    傍晚的风夹杂着些微热气吹在脸上的瞬间，眼眶里的酸涩，让他有了点活着的感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