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雨 (第1/1页)

    2023年12月，江城市的冬天难得的冷。

    雨从三天前开始下，一直没停。细密的雨丝像无数根冰针，斜斜地扎进玻璃窗，又顺着窗台滑落，在阳台上积成一层薄薄的水膜。屋里没开暖气，空气潮湿而阴冷，带着一股陈年灰尘和霉味。

    我窝在客厅的沙发里，身上裹着一条发黄的旧毛毯，手机屏幕亮了又灭，灭了又亮。毕业半年，一份工作都没找到，银行卡余额只剩四位数，父母留下的存款早已见底。外卖已经两天没点了，冰箱空空如也，只剩半袋过期面包和一瓶过期的牛奶。

    这栋三层带花园的独栋别墅，是父母留给我的唯一遗产，据说价值过亿。可对我来说，它只是个巨大的、空荡荡的牢笼。物业费拖了两个月，水电费也快断供。白天我躺在沙发上刷招聘软件，一百份简历石沉大海；晚上听着雨声在屋顶砸出一阵阵回响，偶尔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，只是还没人发现。

    三天前，我在几个租房群和App上发了条信息：

    【招合租】城郊独栋别墅，环境安静，独卫大床房，月租面议。宜女生，爱干净不吵闹。

    发完我就后悔了。这房子太大，七间空房，我一个人住都觉得阴森森的，何况让陌生人进来。万一进来的人不靠谱，偷东西、闹事，或者发现房子价值后起别的心思，我连报警的底气都没有——一个一穷二白的废物，怎么护得住这栋房子？更何况，我连自己都养不活，还想养别人？可转念一想，不租出去，下个月的物业费就交不上了，房子迟早要被银行收走。那一刻，我突然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悲，像个守着空壳的乞丐。

    实在躺不住了，我撑起一把破旧的黑伞，推开后门的玻璃门，走进花园。雨点砸在伞面上，发出密集的噼啪声，冷风夹着湿气直往脖子里钻。花园早就不成样子，杂草长得比膝盖还高，曾经修剪整齐的灌木现在乱糟糟地挤在一起。只有别墅正中央那个小小的鱼池，还勉强保持着原来的模样。

    池子不大，两米见方，水面被雨点砸出一圈圈涟漪。里面游着几条肥大的鲤鱼，黑乎乎的身子在浑浊的水里时隐时现，还有一只拳头大小的乌龟，懒洋洋地趴在池边一块石头上，任雨水冲刷。

    这些鱼和乌龟我都没买过，也不知道是谁、什么时候放进去的。父母还在的时候，这里就有了。它们不是什么名贵的观赏鱼，就是最普通的食用大鲤鱼，身上还带着泥腥味。可我就是喜欢看它们。每次站在池边，看着它们慢吞吞地摆尾、吐泡、偶尔张嘴吞下一口雨水，我就觉得心里稍微踏实一点。

    至少，这里还有几个活物陪着我。

    我蹲下来，把伞往前倾了倾，挡住斜过来的雨。有一条最大的鲤鱼游到我脚边，水面下那双浑浊的眼睛好像在看我。我伸手沾了点池水，轻轻在水面点了一下，它立刻摆尾游开，又慢慢折返回来。

    “你们也饿了吧。”我低声说，声音被雨声盖得几乎听不见。

    我没钱买鱼食，已经好几个月没喂了。它们全靠雨水里冲下来的虫子和小草维生，居然还活得好好的。也许它们和我一样，早就习惯了饥饿。

    雨越下越大，伞面被砸得嗡嗡作响。我蹲在那里，盯着水面发呆，直到裤腿完全湿透，脚趾冻得没了知觉，才慢慢站起来。

    雨声像无数颗豆子砸在屋顶，砸得人心烦意乱。

    我刚从花园回来，伞随手扔在门边，身上湿了大半，裤腿贴在小腿上冰凉刺骨。屋里没开灯，只剩手机屏幕那点微弱的光。我瘫回沙发，盯着黑暗里模糊的天花板发呆，脑子里全是鱼池里那几条鲤鱼慢吞吞摆尾的样子。

    手机突然震动起来。

    一个陌生号码。我犹豫了两秒，还是滑开了接听键。

    “喂，您好，请问是招租房子的房东吗？”电话那头是个女人的声音，轻柔却带着一丝疲惫，背景里隐约有雨声和脚步声。

    我愣了一下，才反应过来：“嗯，是……你看到信息了？”

    “是的，我在租房群里看到的。”她顿了顿，声音依旧温和，“请问房子还在招吗？位置是在城郊的独栋别墅，对吧？”

    我下意识嗯了一声，随口问了句：“你现在在哪儿？”

    “我已经在附近了。”她轻笑了一声，“外面雨太大，我和meimei先找个地方避避雨……”

    话音未落，门铃声响起。

    短促的两下，像是被人匆忙按的。

    我心里咯噔一下，握着手机的手僵在半空。

    “我想，应该到您家门口了。”电话里传来她带着歉意的声音，“不好意思，没来得及跟您说清楚，我们就直接过来了。能开下门吗？雨真的很大。”

    我站起身，腿有点发软，走到玄关，拉开门。

    雨水裹着冷风扑面而来。

    门外站着两个女人，都没打伞，浑身湿透。

    前面那个约莫三十岁，圆圆的脸蛋，尖下巴，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脸颊上，显得皮肤格外白嫩。她中等身材，微微丰腴，身上穿着件米色风衣，已经湿得颜色发深，紧紧裹住身体，显出成熟女人的曲线。

    她一只手护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女孩，那女孩脸色苍白，瘦瘦的，皮肤也很白，头发湿漉漉地垂着，整个人无力地倚在她身上，右脚似乎不敢着力，像受了伤。

    两人站在雨里，看起来狼狈极了。

    我心里猛地一惊，一股窘迫感瞬间涌上来——屋里黑漆漆的，像个废弃的鬼屋，自己也一身湿衣，邋遢得像个流浪汉。

    但我还是赶忙侧身让开：“快、快进来！”

    “真的非常抱歉，这么晚还打扰您。”女人扶着女孩跨过门槛，声音依旧轻声细语，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安定感，“雨下得太大，我meimei脚崴了，走不动，原来的出租屋房东又催租……我看您房子位置近，就直接过来了。”

    我关上门，黑暗里只能听见雨声和她们滴水的声音。我尴尬地清了清嗓子，赶紧转身去开灯：“你们先……先等一下，我……开灯。”

    手指摸索到开关，啪嗒一声，整间客厅亮了起来。

    昏黄的灯光洒下来，瞬间把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暖色。刚才的阴冷和压抑像被驱散了些许，空气里多了点活气。

    我转过身，看清了她们。

    女人扶着女孩坐下，先给自己简单擦了擦，又细心地帮女孩擦头发和脸。灯光下，她的脸圆润而恬静，眉眼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淡雅气质，像春风拂面。微胖的身材在湿衣下显得丰腴而水嫩，成熟女人的知性美自然流露。

    “真的很不好意思。”她抬头看我，眼睛微微弯起，语气温柔，“我叫林芷，是刚才打电话的。我这个meimei叫小芸，今天不小心摔了一跤，脚肿得厉害……我看您信息上说宜女生，就冒昧直接过来了。”

    我站在那里，手还攥着手机，不知该说什么，只能点点头：“没、没事……你们先歇着。”

    她笑了笑，笑意里带着一丝疲惫，却依旧温和：“房子还能看吗？如果合适，我们今天就能定下来。”

    雨还在下，敲打着窗户，像在催促着什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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