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木瓜”_28 歉意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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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28 歉意 (第1/1页)

    晨起更深露重,霍子骥回身阖门,灰蒙蒙的气雾中,“吱呀”声横空刺入,锯齿一般在寂静的四周划开一道粗糙的口子。些微动静在此刻都极为明晰,远处传来喘息声紧跟其后,愈加离得近。

    有人正向这边跑来。

    霍子骥扶着门环,心中浮现一道人影。

    “呼——霍、霍药郎,对不住,来迟了。”来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。

    如心中所想,霍子骥转身,眼前之人杵着膝盖喘气,整个人被天色染成靛蓝,眉毛仍是断的,往日就黑的瞳仁更显黑,正从下往上望他。

    ——好像从前,也有人这样望他。

    不知不觉飘走的的思绪被木同的呼唤拉回,霍子骥打断他的言语,把手里的镰刀递给他,淡淡应一声,往前走去。

    木同喉咙干痒,勉强吞咽几下,连忙快步跟上。上山途中两人一言未发,木同手脚发软,胸闷气短,看着霍药郎的后脑勺,一时琢磨不透他的心境。好不容易鼓起勇气,积攒的歉言无从倾诉,屡次张口,反倒越不知从何说起。

    毕竟是他失约在前。他突觉山路漫长而曲折,犹豫多时,决定先按捺住自己,想等天亮了再同霍药郎道歉。

    不知是否是处于山间的缘故,雾气怎也不见散。往日此时,太阳已然探出头来,照得林间光束柱柱,唤醒草木百兽,尽显勃勃生机。可今日颇为怪异,不仅天日黯淡,连生灵的气息也几无可闻。

    心不在焉地,木同未留神脚下,突然,一阵钻心的剧痛让他立时摔倒在地,让他一瞬间眼前发白。霍子骥闻声赶来,扶起他的上半身。木同全身一阵发热,一阵发冷,骨rou像快被碾碎。

    难怪此处充满怪异,原是猎户设置了陷阱捕猎,使得越来越多的生灵不敢靠近。捕兽夹衔紧脚跟,这与罪犯受刑有何区别?木同捏紧拳头,就算指甲刺入rou里也不及脚伤一分疼痛。

    霍子骥找来一根粗木棍作辅,待费尽力气掰开捕兽夹,已满头满颈是汗;双手沾满木同的鲜血,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。紧接着,他把木同绷紧的胳膊架到自己肩膀上,刻不容缓,背起人下山治伤。

    山路似乎比以往更崎岖,斜生的枝叶横在眼前,遮住本不宽阔的视野,毫无眼力见地扫刮过赶路人的脸颊和眼角。耳旁的呼吸带着痛意,霍子骥喉头腥甜蔓延,不知过了多久,终将人背到医馆。

    小徒弟远远望见他们,虽然帮霍子骥把木同扶到了床上,但叫嚷的声音也让霍木二人的脑瓜嗡嗡。站在院子里气喘吁吁,霍子骥才后知后觉双腿双臂的疲劳酸软,一阵风吹来,冷飕飕的,才发现自己竟浑身是汗。

    举袖揩一揩脸上的汗,他听到屋内小徒弟的责骂传出来。

    “热症好了吗?脑后的伤痊愈了吗?你就往外跑!这下好了,那条腿才好,这条腿又伤了!你让我怎么说你?”

    就连陈老大夫也忍不住皱眉说了几句:“人也不能仗着自己年轻就胡来,怎的才退热就要外出?身体是人的根基,不可肆意妄为。”

    木同白着脸,为自己又给他们找麻烦感到愧疚,心想自己或许是时候离开了,莫再留在此处添乱。

    “霍药郎呢,可有被我连累、受了伤?”抬着被麻利包扎好的伤脚,木同没有看到霍药郎的身影,急忙问道。

    “无事、无事!我去看了,只是把你从山上背下来,除了累着他,能有甚么事儿?先关心关心你自个儿吧,以后我天天看着你,没我的允许,不准下地。”

    “不过,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霍药郎那副狼狈的模样呢,跑得头发乱了,嘴也白了……”

    霍子骥掀帘而入,整个人难得显出疲态,嘴角亦不提了,只询问木同的伤势如何。木同脚上的疼劲儿过了,乐观地笑说“小伤小伤,休息几日足矣”。

    这一遭,似乎意外拉近了二人的距离。木同十分感激他救助自己,认为他不是小徒弟说的那种人。霍药郎的性子虽的确难以捉摸,但本质是一个面热心也热的好人,因而他现下对霍子骥亲近之意大过敬畏之心,谢意道了一遍又一遍,拍拍身边的位置请他坐下好好休息,先前的踌躇不敢言,在现下都顺畅地同对方道尽。

    霍子骥最终并未坐下喝茶叙旧,没一会儿便告辞了,心事重重少见地写在脸上。没走出几步,他突然听见木同大声唤他,心不自觉地提起来,慢慢转身,姿态像是准备迎接甚么——有人几步朝这边跑来,在青天白日下,明晃晃的日光中,人的模样比太阳升起前更容易看清。

    “霍药郎、霍药郎!”

    眼前有一只在晃动,霍子骥回神,定睛一看:是小徒弟。

    “木同提醒我了。喏,多谢你上次借我们戥秤。”

    霍子骥接过戥秤,作揖道别。

    一上午兵荒马乱,统共没采到多少药材。霍子骥回到家中,把篓中浅浅一层草药整理出来,平铺在团箕上晒制。指缝间还留有未洗净的血渍,霍子骥止住动作,思绪飘回清晨。

    那时打断木同,是无心听他解释,因为失约已成事实。他感到烦躁,认为一切出自毁约之人口中的借口全是飘渺云烟——他不关心、不在意。因此他像最初二人相识那样,或比之更甚,不与木同多说一个多余的字。

    他知道近日有一些猎户在那一带设置了陷阱捕猎。

    正当他为木同不会踩到陷阱,而侥幸地选择缄默之时,木同偏偏踩了上去。

    事与愿违,他来不及多想,首先跑向倒在地上之人。木同脚上的鲜血刺痛了他的双目,却都不及之后听到的事实,使他的气血淤积在胸口。

    因他阴暗的私心,木同身上又添一道伤痛。他霍子骥,竟然像稚儿一般同一个病弱之人暗自置气?这怎麽可能是他会做出的事?

    但有的人即使自顾不暇,也仍要顾念他人,担忧害他受伤的半个罪魁祸首是否安然无恙。被捕兽夹狠狠咬住时,他痛苦得紧闭的双眼,在被包扎好后,睁开把他望着,伤痛全忘似的笑弯了,招呼他坐下休息。

    这种关头还怎能笑得出来?

    离去的时候,霍子骥这样想。而后,他听到木同唤他,一如天未亮时他向自己跑来那般。恍惚间,他仿佛回到了那片靛蓝的天空下,听木同说完他所有想说的话,二人和谐地往山上走,他还记得嘱咐木同,要避开有陷阱的地方。俩人直到天光乍泄,洒满人间,才相安无事地归来,背着满篓的新鲜药草。

    可木同伤了脚,跑出屋来的只会是精力无限的小徒弟。

    “咚咚——”有人轻轻敲门。

    霍子骥待那人耐心而执着地敲到第三遍,方慢慢前去开门。门外的年青人一见到他的面容便难掩激动,颤抖着嘴唇抱拳作揖,弯腰恭敬道:“少爷——”

    他忽然想起疾跑下山时,木同在他耳边隐忍而虚弱道:“没事,没事。”像在宽慰自己,也像在安抚当初因雨水而颤抖的霍子骥;于林间沙沙穿梭,呼呼大喘的霍子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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