万物归宗 (第1/1页)

    许是一行人热切的心情感染了上苍，又许是不仁的菩萨终究怜悯世人，午后，天空中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。林微抹了把额上的汗珠，欣喜道：“下雨了！”

    胎记脸见他如此兴奋，也就着雨水擦了把脸，“太阳也忒晒，好容易下了点雨。”

    山上阳光刺人，待了这一阵子，林微原本白皙的脸上浮起两坨红晕，他手脚并用往山上爬，心道下了雨，血莲就好找多了。

    后头的军汉瞧着他的样子，也急哄哄地跟在后头，生怕他一脚踩空或者踩到哪块不长眼的冰上摔下来。

    雨势却渐渐大了起来，才往上爬了半个山头，瓢泼的大雨就想要遮住眼睛一般，怎么都不停。

    林微眯起了眼，感觉雨水不停地往领口里灌，日暮西斜，寒风瑟瑟，他不禁打了个寒战。

    忽而，他头顶一沉，雨水都被隔绝在外。他默着头顶的斗笠回头，之间胎记脸军汉焦急地拽着他，道：“雨太大了，不能再往上，得找个地方躲躲。”

    林微艰难地点了点头，紧紧揪住面前的枯树枝，瞧着军汉们私下搜寻一番，拉着他进了不远处一个隐秘的山洞。

    许是从未有人踏足，山洞中弥漫着一股霉气，布满青苔的大石块铺成一条路，仔细看看，上头还盖了一层薄薄的霜。驴脸军汉进来便从怀中掏出打火石，少顷，洞中火光摇曳，伴随着白雾，散发出一股暖意。

    林微倚着石壁咳了两声，将头顶斗笠取下。一头乌发淋了雨变得十分厚重，顺着腰间发带滴着雨，他舔了舔苍白的唇，在火光的映照下，像是从水里爬上来的妖精。

    黑云压城城欲摧。

    林微裹着湿漉漉的衣袍，坐在火堆旁看着外头风雨大作。心中算着时辰，今日是第二日，若是下不了山，第三日……

    他长长地舒了口气，静静地凝望着狂风骤雨。他不说话，军汉们一个两个的也都静悄悄的，唯有柴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提醒着时间。

    若是三日还未回去，拉巴一家会怎么样？没有血莲，三清真人也熬不出汤剂，军中疫情蔓延，蛮子若是攻来，那……大将军……

    想到这，他猛然一惊，似乎看到了那个冷硬的男人浑身浴血，周围哀鸿遍野，力竭而亡。

    他摇了摇头，将脑中画面都赶走，喘了两口气，却吸入了夹杂着水汽的白雾，闷声咳了起来，像是怎么都不会停。

    一旁的军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，谁也没胆子伸手帮阿之顺一顺气。那瞧着没什么脑子的胎记脸抬起了手，又被驴脸握住手腕拽了回来。

    林微咳了半晌，眼角硬生生逼出了些许泪花，却在抬眼间看到前方石壁上闪过一抹血红。

    他瞪大眼，咳嗽声憋回了嗓子眼，惨白的脸立时添了不自然的潮红。

    他撑着湿漉漉的石板起身，摇摇晃晃走到洞口睁大眼眺望，只见不远处的悬崖上，一株柱状花顶着头上的石块，在雨中轻晃，重重花瓣绕着柱身向上生长，像是吞了风雨的精华，血红自根部起，蜿蜒向上。

    “血莲……”林微喃喃，胸中心跳如雷。

    “什么？”听了他的话，胎记脸军汉首先跳了起来，踩着一地白霜到了林微身边，顺着他的眼神向洞外看，好容易才从雨幕中瞧见了那株摇曳的红花。

    “忒娘的，那是个啥花，瞧着怪邪门。”胎记脸皱着眉，觉得那花瞧着血腥味实在是太重。

    “管它邪不邪门，既是找着了，赶紧采了下山就是。”驴脸也跟了过来，一巴掌拍上胎记脸后脑勺，叫他莫要多话。

    胎记脸嘴里骂骂咧咧，瞧着悬崖上那朵邪异的花，转身从背篓里头掏出一捆麻绳，抽出一端腰间系了个压扣结，“你抓紧这一头，我且去去就来。”

    林微一惊，立刻扯住麻绳，“外头风雨太大，不可。”

    “说的没错，这大的雨，石头湿滑，实在危险，等雨小点，哥哥我去。”驴脸也拽住绳子劝阻。

    “这点子‘小雨’，不是甚么大事，更何况大将军还在前线等着，为了这点毛毛雨耽搁时辰，不应该。”胎记脸强硬地拽着绳子不撒手。

    倒也是奇了，就在三人争执间，雨势竟慢慢小了起来，夜色中，那血莲更是红的发亮，像是藏着甚么妖精要勾人心魄。

    雨势减弱，便是谁也没有理由再等上一时半会，山上气候多变，再等上一等，谁也不知等来的是瓢泼大雨还是万里无云。

    几个军汉串葫芦一般将绳子系在腰间，留下一人跟着林微，其余的都在雨中摸黑上路，朝着前方悬崖探了过去。

    林微坐在山洞口，瞧着一行人慢慢消失在夜色中，腰间夜明珠一闪一闪，照亮前方的路。

    “还是玉姑娘，啊不，王三夫人想的周到，临行前塞了几颗夜明珠来，说是难免夜里赶路，带上几颗珠子以备不时之需，没成想还真能用上。”

    留在林微身边的是个瞧着年岁不大的军汉，谈吐文雅些，像是读过几本书。

    林微全身心都铺在前方若隐若现的点点珠光上，随口唔了一声，一双手紧紧攥住衣襟，除了等待，什么都做不了。

    那读过书的军汉瞧着他的模样，便也收住了话头，随他一同静静看着。

    胎记脸军汉在淅淅沥沥的雨中走得艰难。军靴本是最防滑，踩在不知是浮冰还是青苔的石头上，歪歪扭扭，总是踩不实。林微瞧着一行人走一步滑两步，一口气哽在喉头，大气也不敢出。

    往日里不过一柱香的工夫就能到的地，此时却如此漫长。那几颗夜明珠摇摇晃晃，到了血色微光正上方，其中一颗珠子晃悠悠往下，踩一脚，往下滑两道。终于，明珠的光和血色莲花相交，慢慢往上移动。

    林微松了口气，紧紧攥着的手松开来。却就在此时，即将爬上悬崖的人脚一滑，荧光带着血色瞬间就掉了下去，在峭壁上左右摇晃。

    林微猛地站起了身，旁边的军汉也惊呼“二哥！”

    林微大口喘着起，就像吊在那峭壁上的是自己一般。他看着悬崖上的四颗明珠猛地聚合成为一整颗，吊着峭壁上的荧光缓缓向上，又猛地向下。那一大颗珠子逐渐往下移……就这么拉锯半晌，血红色的光自下而上，被狠狠抛在悬崖上，融入光团的一刹那，吊在峭壁上的荧光下落，于漆黑夜色中坠入山底，隐入浓厚雾中。

    林微蓦的跪倒在地，怔怔地看向前方。

    等到光源缓慢靠近，一群人沉默地收拾行囊，驴脸军汉从怀中掏出花，问道，“如何存放？”

    林微紧咬牙关，眼底漫上一丝红意，可最终却什么都没说，梗着脖子指了指竹筐。

    下山的路向来比上山时短一些，且那一直下着的雨不知为何戛然而止。天边逐渐晕染出一道微光，浑身湿透的五人吊着绳索攀岩而下，林微用湿漉漉的外袍裹着那娇嫩的花，露水凝结在睫毛，伴随着眨眼的动作顺着面颊而下。

    踩到了平地上，他从竹篮中爬起，手却紧紧捏着那竹编的背带，久久不放。

    驴脸军汉甫一下来就开始整理绳索，像是急不可耐要离去一般。

    林微心中悲凉，不可避免的想到远在军营中的那个冷铁一般的男人。

    绳索被绕在手臂几圈，系了个结，总是冷着个脸一副不耐烦的模样的军汉走到山边，看着山下浓厚的，像是永不散去的白雾，伸手将绳结高高抛起，看着它在熹微晨光中落下。

    林微身体猛地一震，泪水夺眶而出，却在此时听到了身后杂乱的脚步声。

    顾锦发簪歪斜，汗水满面，见着他脱口而出：“牦城破了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