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5死一个 (第1/1页)

    含光钟敲响第三下的时候，叶谨站在上峰红枫树下，用手接了一片落叶。这棵红枫在玄一宗生长四百年，自有灵性，据说是方山被捡回剑宗时，前掌门亲手所种。枫树经年红叶，有人也说这没名字的院子，叫红枫小院。

    钟名“含光”的法器是玄一宗的护山阵眼之一，每每宣布宗门大事的时候，才会敲响它。上一世，叶谨听见此钟鸣响还是在妖魔入侵的时刻，敲钟的人是万应峰的沉玉长老，那钟声压得人透不过气。

    钟声响第六下的时候，叶谨想起前世的自己。他在床榻上听闻了来客讲述玄一宗衰败的事情。他在那日见万嘉言卖掉掌门令，便知道有这一天。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。原本在自己心中如巍峨高峰的宗门，竟是变成了千片万片标价的小竹签子：这一片写了灵池、那一片写了灵草……还有写了红枫树小院的签子。

    内门弟子听钟声，聚集到自家长老所在的洞府，像叶谨这样跟师尊同住的几乎没有。外门弟子则到春华峰习剑场集合。

    钟响第九下，叶谨坐在树下石桌旁，他惯坐这一端，而对面是方山的位置。

    叶谨看着掌中红叶叶脉，用指尖细细挨着描摹。少年对座无人。

    这一世，敲钟的人正是玄一宗辛未长老，方山。

    前夜里尚在春华宴上庆贺弟子进阶，掌门方知悲百年未饮酒，好不容易喝些好久，正在晨起时靠在秋涧峰石狮子边贪这点醉意绵绵。方知悲听见这含光钟的钟声，第一下时还没反应过来，连着三四下响动，就知道出了大事。

    能敲动这法器的人还得有一定修为才行，方知悲在御剑去的路上想了许多种可能性，比如因为上次任务含恨逝去的某位长老，比如一些被外派的弟子修得大修为回来敲钟要喊山头。方知悲唯独没想到，他顶着钟声尾音到了含光峰的峰顶，看见的却是敲完钟，拿着一把黑剑走下台阶的方山。黑剑已经出鞘，滴滴鲜血顺着剑尖落到地上。

    面无表情的剑修甩动手中长剑，血迹淋在身侧形成笔直一线。

    随后，方山提了提嘴角。这是方知悲第一次看见方山笑，这笑容不算得好看，颇有些别扭。看得出来方山很努力在微笑了。

    方山：“我杀了万嘉言。”

    方知悲：“我一直以为你是面瘫。”

    玄一宗地位最高和第二高的两个人，同时发言。

    半秒后，方知悲大喊：“方山你莫不是得了什么疯病！”

    方知悲与方山一同被前掌门抚养长大，二人亲如兄弟。方山比方知悲剑术更高超，修为也更高，可最后却是方知悲成为了掌门。

    外界对此看法众说纷纭。有些人说是因为辛未长老醉心剑道，厌弃这些繁琐事务；也有人说是因为方知悲想要做掌门压方山一手。

    今日方山所做之事，在外人看来，就是辛未长老多年想要掌门的位置，没法得到，于是就杀了下一代的掌门候选。

    只有在场的两个人自己知道，那日前掌门掏出掌门令来，方知悲和方山下五子棋，方山输了，所以方知悲成了掌门。

    二人对此并无意见。

    方知悲晓得他的性格，方山就是这样，什么都不在意，什么都不在乎。如果让方山当掌门，方山也会答应；如果喊方山不当掌门，方山也会答应。正如方山学剑也只是因为前掌门喊他学剑，恰好有天赋，所以成了第一剑师，而不是因为方山喜欢剑道。

    方山整理思路，不知道从何说起，于是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：“万嘉言勾结妖魔，择日就要入侵宗门。”

    “嘉言……怎么会？”方知悲直接否定这件事，“那孩子可是我看着长大的，心性和剑术都很好，不会做这种事情。”

    可，方山向来不说谎。

    “我杀进去的时候，他趁着你在春华宴，还在跟那边联系……”方山掏出一枚记录灵石，这还是叶谨喊他务必用上的。

    在方知悲用神识浏览灵石的时候，方山又说：“万嘉言早就死了，是妖魔顶了他的壳子。”

    他昨夜应了叶谨的话，今晨杀上秋涧峰，并没有惊动方知悲。万嘉言死的时候皮囊腐朽，看上去早就死了好几十年。那缕潜藏在其中的妖魔邪气，也被方山一剑斩下。接着，方山走到含光钟之前，还遇到了另外几个妖魔附身的新鲜壳子。所以，他剑上的血都还没凝固。

    “之后，我看见……”方山改口，“我昨晚梦见你的死法了。妖魔入侵之后，你受了重伤，就被万嘉言杀了。一剑穿心。”

    方山没说的是，方知悲修为也摆在这里，一剑穿心都还没第一时间取走他的命。

    这位玄一宗有史以来最最心善的剑修，最后说的话是：“嘉言……你怎么变成了这样？”方知悲的手垂落，落到了自己那把未开锋的重剑上。方知悲到死都在想，是不是自己的问题。

    在叶谨的记忆中，方山自那次妖魔入侵后便没有踪迹，后来传出的消息是辛未长老旧伤衰亡而死。方山大概能猜到自己是如何做的——他不可能看着玄一宗覆灭，必定会出手。哪怕让旧伤加重，也会透支力量保护宗门。那次妖魔入侵后，自己应该保下了玄一宗，但自己撑不到棋局解开的那一天，于是死了。

    将自己的前世死因读懂，方山也没什么波动。

    只是这一世不能发生这样的事情，他已经答应了叶谨得一起死。

    “如何？”方山又问方知悲。

    身居掌门之位的男人保持镇定，但方山与对方一起长大，自然能看出方知悲的悲伤之色。方知悲面上不显，只说知道了。

    万嘉言是他自幼带大的孩子，连妖魔吃空了肺腑，留个空壳子，自己都不知道。方知悲现在一边感到痛苦，又一边需要重新处理玄一宗的事情。

    方山敲钟也是为了重视这件事，首席弟子都能被妖魔杀掉，何况其他的弟子呢？

    方知悲呼出一口气，直视方山：“此事我会处理。”

    坐在石凳上的少年将手垫在脑袋下面，感受到石桌的凉意。

    他闭目倾听掌门用灵力传出的话语：“……座下弟子万嘉言与妖魔勾结，已被辛未长老处置，望诸位峰主多查多觉……”

    方知悲还是没说是妖魔钻了空子，说的是勾结。

    叶谨转转头，侧过脸睁开眼去看院门。

    方山执剑回来，清风开门，剑修放剑入鞘中。

    “我要出门一段时间，”方山走过来，替他理顺翘起来的头发，“我去天元宗找卜洪。”